“村里有一家人做飯不用放鹽,羊肉燉好了,盛到碗里,用筷子拌幾下就有鹽味了。因為,這家人的碗是用鹽塊加工出來的。”
“什么?用鹽做成的碗?沒聽過。”
偶爾在采訪中聽到這個故事時,“鹽碗”便一下子印在了我的腦海里,再也揮之不去。在我的印象中,它應(yīng)該如雪白的鹽一般光潔、晶瑩剔透??墒钱?dāng)有機會見到真正的“鹽碗”時,我才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,同時也有幸自己又增長了見識。
它和一塊用普通石塊打磨出來的碗、盤沒有什么區(qū)別,唯一不同的就是吃飯時不用加鹽。
這就是拜城的“鹽碗”。
初見鹽山
什么樣的鹽才能打磨出這樣的碗、盤?它又出自何方?
鹽碗的誕生,緣于那座高大的鹽頭山。鹽碗的主要原材料為巖鹽,位于拜城鎮(zhèn)西北的這座鹽山,高聳巍峨,綿延數(shù)華里。
據(jù)介紹,拜城縣還有許多座類似的鹽山,全縣鹽儲量在134億噸以上。
目前,鹽山上有一個鹽場,他們采用引水沖刷的方法,把水管引到山頂上,噴水溶化鹽,工人們只需要在山腳下圍幾個攔截鹽水的鹽池,經(jīng)過晾曬就能收獲鹽。通過這種古老的生產(chǎn)方式,鹽場每年生產(chǎn)工業(yè)和畜牧業(yè)用鹽4000噸左右,企業(yè)效益也不錯。
原來,拜城縣竟然分布著大量的由鹽構(gòu)成的大山,最近的鹽山就在距離拜城縣城10多公里的地方。我當(dāng)即決定進鹽山,想看看拜城縣的鹽山究竟長的什么樣?
從拜城縣城出發(fā),走了大概有7公里,同行的縣委宣傳部的同志指著一座山告訴我們,那就是鹽山。順著他手指的方向,遠遠的我便看見一座光禿禿的土山,看著毫無生機和靈秀可言。頓時,一股深深的失落和失望讓我沒有了走近鹽山的愿望,難道朝思暮想的鹽山就是這樣的。在我的心中,它最起碼也應(yīng)該是潔白而圣潔的。
就在我暗自失落之時,車子突然“嘎”的一聲停住了,借助車的慣性,我的頭撞在了前排的座位上,一抬頭,我突然被眼前的景色給“鎮(zhèn)”住了,只見整個山體在常年雨水的沖刷溶解下嶙峋崢嶸、張牙舞爪,似一條將要掙脫束縛、騰空而起巨龍。巨龍的身體腹部卻是整塊的白色鹽晶體,猶如一堵不規(guī)則的墻體,在山腰部位形成了一個個高大的鹽晶體峭壁。
仰頭望去,整個鹽山的高度大概在100米以上。滿身遍布著奇形怪狀的鋒利武器,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,總擔(dān)心一不小心會被倒掛在山上或者被“鹽刀”、“鹽錐”、“鹽劍“刺中”身體。
據(jù)悉,塔里木盆地曾經(jīng)是一片汪洋,隨著地殼運動地勢增高,海水退去之后,給這里留下了大量的礦物質(zhì)。造山運動又將埋藏在地下的鹽礦暴露了出來,形成了拜城縣的鹽山。鹽山地層下面上千米都是厚實的鹽層,整座山的含鹽量在80%以上。鹽山之所以給人造成一種土山的印象,是由于雨水溶解了山體表面的部分鹽分,鹽隨著水滲入山體,或直接流向了山下的鹽池,而土石與未溶解的鹽形成的混合物則留在了表面上。
歷史印跡
市場經(jīng)濟的浪潮在席卷中華大地的同時,也給鹽山和鹽山人的生活帶來了福音,但同時,這里的一些傳統(tǒng)的手工藝品也因制作工藝費時、費力也漸漸淡出了鹽山人的生活,只能從為數(shù)不多的幾個人口中還能依稀看到有關(guān)鹽盤、鹽碗的痕跡和故事。
在拜城《縣志》上,有這樣一段關(guān)于鹽山的文字:“該主礦礦體長1100米,寬600米,厚80米,成橢圓小山,礦石主要為含泥礫(角礫)、團塊和碎屑的石巖鹽。氯化鈉含量65-85%……”
這里的巖鹽板結(jié)狀態(tài)好,堅固耐用,易加工制作。生活在這一地區(qū)古代先民一直就有用巖鹽制作食具器皿的習(xí)慣,如放置食品的隔板、食板面、盆、碗、碟等。用巖鹽作食具無論生食熟食都不需再放鹽,放入器皿攪拌即可食用。并且,它還具有耐儲存、味道猶顯鮮美的獨特功效,因而興盛一時。隨著物質(zhì)條件的改善和物資供應(yīng)的充盈,這種器皿逐漸退出歷史舞臺。解放前后還出現(xiàn)在拜城、托克遜、亞吐爾一帶,到了近期,幾近絕跡。
山腳下的吐孜貝希村(維語,鹽頭山),也是依它命名。在拜城鹽廠建廠前,此礦就已有上千年的開采史,其山多鹽,又便于運輸,也便于開鑿鏤刻,自然也就有了某位先人突發(fā)靈感,制出鹽盤、鹽碗等食用器皿。
據(jù)村里的老人們講,在解放前,鹽碗尚還盛行,那時候,逢年過節(jié)或者家里來了貴重的客人,主人都會拿出包裹了一層又一層的鹽器皿來招待客人。
“這東西嘛!太貴重了,用不起。”村干部吐爾遜·肯吉說。
因其太易消融,壽命有限,如果不加節(jié)制地使用,不久便會壁穿而毀,所以在使用時要格外精細,況且制作鹽器皿的費時費工,而且價格自然不菲。到了解放以后,一方面各類物資供應(yīng)充盈,鹽碗因價格過高而漸漸淡出市場;另一方面政府要求食用碘鹽,防止地方病發(fā)生,這也是鹽碗逐漸消亡的關(guān)鍵因素之一。
巖鹽食具器皿制作起源于新石器時代,生活在這里的先民部落用于裝置食品,招待貴客。后來做工逐漸精美,文飾華麗、用料考究,但也僅在上層社會流行。因此,它對于研究區(qū)域宗教禮義、飲食文化具有重要意義。巖鹽食具器皿制作,證明古代的先人們在自然條件無比惡劣、生活用具極其匱乏的情況下,毅然能憑著自己的聰明智慧創(chuàng)造生活、改善生活,為當(dāng)時枯燥的生活平添一份情趣,也為后人留下一份記憶。對于生活在今天的人們,用返璞歸真理念對待生活、用開拓創(chuàng)新的思維改善生活仍有指導(dǎo)意義。
不會消逝
“村里有一家人做飯不用放鹽,羊肉燉好了,盛到盤子里,用筷子拌幾下就有鹽味了。因為,這家人的盤子是用鹽塊加工出來的。” 吐爾遜·肯吉說。
說話間,我們來到了45歲的吐地·艾山家,要求看看他的“寶貝”鹽盤子時,吐地·艾山靦腆的一笑,轉(zhuǎn)身從屋里拿出了一件古銅色的大圓盤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面前,說是專門用來盛烤手抓肉的盤子。在他的示意下,我用手指頭蘸了一下放到嘴巴里,果真有一股咸咸的味道。
吐地·艾山是吐孜貝希村目前唯一通曉巖鹽食具制作工藝的人,由于這種食具制作工續(xù)多、成本高,無市場需求,因而已漸被人們遺忘。他用鹽塊制作盤子的手藝是家傳的秘訣,但已多年沒再制作此器物。
在吐爾遜·肯吉的介紹下,我們大概了解到,制作鹽盤子的方法聽起來其實很簡單。先在鹽山上找到大塊鹽塊,然后,用專用打磨工具按照想要的器皿形狀雕磨,直到成型,一件用整塊鹽制作的器皿就成功了。
“一方面鹽山上的鹽塊雖然很結(jié)實,就像石頭一樣,但缺點就是鹽太脆了,還含有泥土等雜質(zhì)。因此,要想找到一塊適合制作器皿的鹽塊是很不容易的。鹽山山腰部位的鹽質(zhì)地當(dāng)然好,但因為沒有切割工具,根本無法開采。其中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山上隨時都可能塌方,幾乎沒有哪個村民敢接近鹽山的峭壁部位。另一方面‘做鹽盤子’費時費力,年輕人也沒有人喜歡學(xué),怕麻煩。”問道為什么現(xiàn)在不做了,吐地·艾山神情黯然地說。
其實我知道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政府提倡食用碘鹽,防止地方病發(fā)生,這也是鹽碗逐漸消亡的關(guān)鍵因素之一。
農(nóng)忙時,吐地·艾山是農(nóng)民;農(nóng)閑時,他便成了鹽廠的工人。他說自己祖祖輩輩守著鹽山,和鹽打了一輩子交道,他癡愛這里的鹽和這里的山。
可是既然鹽山到處是鹽,植物怎么生長呢?這里的農(nóng)民又是如何種莊稼的?
“這就是我們先民的智慧所在。”吐爾遜·肯吉自豪地說?! ?/p>
原來順山而下地渠水是四季長流水,它就如同一個屏障,圍著鹽山腳下堆積的泥土繞了半圈,然后進入了村莊。鹽山腳下的泥土經(jīng)過多年洗滌,含鹽量已經(jīng)極少,因此渠水中的鹽分也不高。這種耕作模式似鹽堿區(qū)域的排堿模式,所不同的只是渠水既是排鹽渠,又是灌溉和村民們飲用水的來源。
“帶上一個水桶,鹽山下面打一桶水回來,水也有了,鹽也有了。打馕嘛,咸鹽修的馕坑子,馕好了,鹽也有了。” 吐爾遜·肯吉幽默地說。
回縣城的路上,我一直在為“鹽碗”沒有后傳人而憂心忡忡,難道這樣一個民族手工藝品就此而消逝在市場經(jīng)濟的大潮中。
大概是看懂了我的意思,同行的縣委宣傳部的干部說:“你不用杞人憂天了,該村手工磨制鹽器皿的手工藝,申報“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”保護項目已經(jīng)獲得了成功,不會失傳的。”
這個消息使我心里豁然開朗,不管怎么說,鹽碗的使用雖已塵封,但鹽碗的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性質(zhì)還是值得注意和探究的。